It’s just a burning memory.

【凌赵】绿洲(二十一)

我现在已经将近三十岁了,但我仍旧能回忆起往昔许多不同寻常的片段,比如那个在长沙解放西路彻夜狂欢之后、带着昏沉又飘飘然的步伐从夜店里走出来的凌晨。在这里,日与夜是颠倒的,四点钟的天空,说不清黑还是白,我被清晨的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,室外其实热闹非凡,大约三分之二的人都已醉意盎然,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团,高声谈笑,放肆地吸烟。我又困又饿,拉着凌远穿过夜店门前的广场,在宽阔的台阶上拾级而坐,空气中烟酒气与各类意味不明的香水涂料萦绕周围,我打了个喷嚏,下午的那场感冒竟然恢复了。

 

凌远挨着我坐下,我们两个静默不语地凝望着散落在台阶上的时髦人群。

 

我看到了很多装扮大胆奔放的年轻姑娘,手挽剃着寸头一身男性穿着的同性伴侣,还看到很多对样貌清秀英俊的小伙子亲密依偎,我敢肯定他们所有人在白天都不是这副样子。凌远目光悠远,不知他是不是在和我想着同样的问题,我捏捏他的手心:“哎,刚刚在迪厅,是不是有人和你搭讪啊?”

 

他转过眼来,仿佛从一场睡梦中初醒,他笑了:“有男有女。可我全都拒绝了,毕竟我名草有主。”说罢,他紧紧搂住我的肩,我被这股热源包围,感到很温暖。

 

晦暗不明的霓虹灯在广场上来回闪耀,越发显得我们所处的位置漆黑一片,我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臂。我的手从他的手臂下穿过去,环上他的腰,头埋在他肩窝:“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,这样抱过你……”

 

他浑身一悚,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,拇指摩挲着我的下唇,贴近我说:“也没这样吻过你。”接着他在我唇上吻了一下。他的鼻尖贴在我的面颊上,冰凉、柔软,我闭上眼睛,幻想着这一场景发生的所有可能。

 

我刚沉浸了几秒,凌远就放开了捏着我的下巴的手,我们分开了,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 欲中,想要更多。他轻轻握着我的手腕,我们俩从台阶上站起来,他笑笑:“我还记得第一次单独请你吃饭,正是光顾了一家湘菜馆儿。”

 

“记得,当时我还耍了个小心眼儿,为了让你请我吃饭,我谎称一天没吃饭。”我说,“真有点些饿。夜宵该吃什么,我还挺茫然。怎么着,你有主意么?”

 

我们俩非常舒服地吃了一顿正宗湘式宵夜,没有特意去找名馆子,见那家门面顺眼,顾客不少,就推门而入。满满一盆小龙虾,放肆点了好些炸串儿家常小炒,一人一份猪油拌粉外加一碗白米饭,吃得不亦乐乎。我真喜欢湖南人做菜,平凡最浪漫,茄子擂皮蛋这种普通食材都让人胃口大开,其余的诸如辣椒小炒肉,肉末粉丝煲,皆足够让我回了上海还得魂牵梦萦好一阵子的。

 

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六点多,一直在闹哄哄的饭店里钻着,没有亲眼目睹日出,我还有些惋惜。但刚一进门我就不在意什么日出不日出了,我们洗了澡,在凉爽的空调房中,得以在同条薄被下安睡。我靠着他,没过几秒钟就坠入梦乡,但我做了个不大好的梦,我梦到我妈我爸突然破门而入,将我和凌远捉奸在床,我和我妈开始了一场激烈的世纪对辩,但我其实浑身都在发冷,我希望凌远帮我说些话,但一摸床铺,他已经消失不见了。他不知何时已经穿戴齐整,脸上的表情漠然到就像我上高中后,在医院里第一次见他,当时他正在跟李睿大哥争辩,与其说是争辩,倒不如说是李睿在单方面质问而他在从容应答。李睿问:你为什么同意他们家人放弃抢救?就这么拔掉氧气管?为什么不再试试看?凌远指着手表说:12号中午11:30,他被送来,到现在马上就要超过48小时了。抢救48小时内,病人死亡,方可作为工伤认定,足够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。李睿还想说什么,被凌远抬手制止,让他不要再说了。16岁的我就站在旁边,不小心目睹了这一切,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,因为他立刻走掉了,留李睿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。

 

我想起了这些,在梦里又将这一幕回顾了一遍,猛然醒来时,我的心砰砰一直跳,很不舒服。凌远就在身侧睡着,他有时候会看起来很凶,比如现在,他好像也沉浸在一场困难重重的梦里,眉头紧锁,翻来覆去。或许伸手把他推醒是最好的做法,但中断其睡眠又实在不道德。我背过身去不去瞧他,但刚才的梦让我开始考虑起很多让我感觉不好的事儿,我在意我爸妈对我的态度,更害怕的一点是他们连带着要憎恨凌远,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。人们往往会将责任归咎于年长者,尤其是在很多国人看来,“xing”是成年人的特权。如果他们真的憎恨起凌远了,会怎么样呢?……同时,我爸妈可以恨我,但我却无法去恨我爸妈;我想和凌远永远在一起,但看上去我在他的生命中还没重要到如此地步。无论如何,我都是被动的那一方。

 

我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,身侧的凌远突然动了动,他翻了个身,半梦半醒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将我从背后抱住,完全倾身而来紧紧地贴住我。我听到他在耳后迷迷糊糊地问:“醒了?”

 

这样的时刻,让我感觉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,我感到异常孤独。我在温暖的怀抱中困意渐浓,即将再次入睡时,凌远托起了我的右手,仔仔细细端详起来,我被他弄得痒痒:“干嘛呀?”

 

“这是双好手,天生就适合做外科医生。”他笑,“你知道么?手多少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,有的粗笨,有的灵巧,有的一看就享福,有的则很沧桑。”

 

“噢。”我轻哼了一声,捏住凌远的,“你的手,适合握手术刀,也颇有老板风格。但我的呢,或许固然适合做些技术型活动,可是怎么也不像老大,倒是能做个不错的马仔,手下能适当有些小弟,专门替老大做坏事那种。小时候……”

 

他笑笑:“接着讲。”

 

“我小时候总做坏事,还要让别人跟我一起做坏事。我当时很迷恋撬锁,用万能钥匙捅锁芯,用卡片掀锁舌,因为我那时励志要成为一名特工或者私家侦探,这种技能是基本功。”

 

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:“凌远,你一看就是那种从没做过坏事的小孩儿。”

 

“是啊,我的确没做过,因为我不敢。”他的的确确迷恋起了研究我的手,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,“住在人家家里,我得小心翼翼的,否则我就要被赶出去了。”

 

那一瞬间我的浑身热乎乎的,我说:“你在我这儿,不要担心这个。”他没说话,仰起头来望着我,左右端详,很久以后他笑了:“很多人都跟我这么说过。”

 

“你不相信我?”

 

”不,我的意思是,你自己都是个孩子。”

 

“凌远,”我叹气,“在你面前,我永远都长不大,因为你永远都走在我前面。”我又仔细想了想,还是决定那么问:“是不是在你眼里,我就是用来解决你的寂寞的?”

 

他松开了环抱着我的手臂,眯起了眼睛:“你真这么想?”

 

“我怎么想不重要,我想听你的答案。”

 

“不是。”他说,“我很喜欢你,自从……”

 

他正准备继续说什么,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,他翻身下床接起了电话:“喂?是陈局吗?是,湘雅这边很顺利,他们……”他一面应答着,一面离开了卧室,去往了外间的客厅。

 

我颓然倒在床上,凌远就像云,忽远又忽近,我不懂他的心。

 

大概过了三分钟,他挂掉了电话,客厅寂寥无声了。我跳下床,来到客厅,他坐在沙发上望着我,拍拍身边:“到这里来。”我走过去了。

 

但我并没有坐下来,我站在他身前,双手抄在睡裤口袋里。我说:“凌远,我承认,最开始我爱上你,是因为你是那样地强悍、出众,但后来我发现显然不止于此。所以我希望你能直白地告诉我你对我是怎么想的,如果你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年轻、新奇,还恰好出现在你离婚不久,那么我想我们……”

 

“你想怎么样?”他问,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,但他紧紧捏住我的手腕,“你打算就这么走掉?”

 

他弄得我跟痛,我试图用力挣脱开,但是没有成功,眼泪都要出来了。我说:“和你相处,我时常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一团棉花上。我抛出的所有喜怒哀乐你都能很顺利地接住,这样可以很快地化解暂时的危机,但这样的情形越来越多,我却越发压抑,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你的底线应该在哪儿……我很累。”

 

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,他有没有领会我的中心思想,但听了我的话以后,他放开了我的手腕。他顿了顿:“我不希望你走,我想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,我想给你很多的爱和照顾,我会对你很好很好。”

 

看着他的眼神,我还是于心不忍,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,他像个小孩儿一样将脸埋在我的掌心里。他仰起脸来,眼神闪烁:“请你别走,成么?”

 

在那一刻我确定了,他起码对我具有超越“喜爱”之上的感情。

 

我说:“我不走,哪儿也不去。”

 

 

·

 

 

那天我们没踏出酒店一步,原本在我的计划里,我们应该在这种雨后放晴的日子里出门逛逛,橘子洲和岳麓山都是本地还算出名的景点。但我们着实缠绵了一整天,到了后来都精疲力尽,连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,这期间凌远接过三个电话,他那时努力调整自己的声音,让自己看起来分外清醒又正经的样子使我一阵发笑。我试着作弄他,试图让他的声线出现波澜和变动,但效果并不明显,反而还招来他挂断电话后疯狂地报复。他一翻身把我掀翻在床上,抵着我的唇说我太不听话,最后一次我被弄得累到直接睡过去,半梦半醒之间,却感到他下了床,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报表,我听着他轻微的键盘敲击声,安适又放松。

 

一觉醒来,我往身上套了件大T恤,光脚下了床,床头摆着杯他为我倒好的温水,我拿着杯子在他身边乱逛。他皱着眉,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,说:“现在的年轻人,实在是太不独立了。”

 

我伏爬在他的肩头,从后面看着屏幕:“怎么啦?又是你带的实习生么?”

 

“学生思维太重,还把自己当作在校学生,推卸责任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,遇到问题也不敢开口问,却也不下功夫钻研。”他说,“有几个是你们学校过来的,在校成绩很优异,可表现不大好。你以后可不能像他们一样。”

 

“行啦,我有那个自觉。”我转身离开,在沙发上坐下。他问我:“饿不饿?出门吃些东西?”

 

“还是叫客房服务吧,我懒得出门,今天太累了。”我说完又打了个哈欠,一转眼日头西斜,黄昏时分的耀眼光线令我深感时光流逝。我拿起电话叫了客房服务,还点了一份气泡酒。东西很快被送上来,我把一切都布置好,叫凌远来吃饭,他头也不回地说让我先吃,他等会儿就过来。我给两只高脚杯倒上酒,把他那支端到他面前去:“喝下这杯酒,庆祝我们第一次外出旅游,Cheers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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