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t’s just a burning memory.

【楼诚】卖花姑娘

 

“小先生,买花吗?可好闻了。”

阿诚停住了脚步。

红艳艳的玫瑰,血一般地盛放开来,香气扑鼻。阿诚摸摸头:“玫瑰是要送给恋人的。”

“是呀,可讨女朋友欢心的!”卖花姑娘的眼睛透过花的缝隙,望着阿诚,眼前的小先生年纪轻轻,高高的个子,梳得整齐的发,鬓角裁剪得体,那一身毛呢西服,一瞧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,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少爷。姑娘眨眨眼睛,心里的生意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。

“我没有女朋友。”

小姑娘撇撇嘴,两道秀眉向下弯,转念却继续把笑挂在脸上:“买了送给喜欢的女生,就有了呀!”

阿诚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。今天卖花姑娘的生意不好做,早上就见到她,站到这个点钟,篮里的花还剩下一半,不少已经开始打蔫。不禁想:卖不掉的花要怎么处理呢?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些零钱:“好啦,给我拿几支。”

他捧着一大把花回到家里,一进门就看到大哥穿戴整齐,一身灰白色西装,扎天蓝领带,抿好头发,皮鞋锃亮,明显是要出门。

明楼心情很好,见阿诚这副样子,打趣道:“哟,我们家阿诚今晚也有约会?”

“大哥,'也',您又要去见……”阿诚赶忙朝楼上看一眼,压低声音,“汪小姐?”

“怕什么?大姐不在家。”明楼展开报纸,看一眼腕上的表,“不过你可要记着帮我打掩护。”他站起身来,风度翩翩地拉拉衣襟,走到门口时,又回过身来,从阿诚手里抽出一只还比较新鲜的玫瑰来。

他将玫瑰靠近鼻尖嗅了嗅,眼睛笑眯眯地望着阿诚:“拿去送给你曼春姐。”

“借花献佛。”

阿诚转身朝楼上走去。

 

 

“先生,买支花吧。”

阿诚朝她挽着的篮子瞧了瞧:“你这是茉莉花啊?”

“哎呀,您是懂花的人。好多客人把它们当水仙。”小姑娘噗嗤地笑了起来,“您打算要几支?”

“你这个人,我前几天刚买过你的玫瑰。”

“我晓得咯。所以趁着你们学校下课,我便来到这附近了。这次的茉莉不比上次的玫瑰,新鲜多了。”

小姑娘面上的笑,好像总是忍不住似的:

“上次到底还是买了,女孩子都爱茉莉的,也许这次她就变成您的女朋友啦。”

阿诚想到:那天晚上,他正站在二楼房间的窗边念法文,隐约看到晚归的大哥和汪曼春依偎在大门外的路灯下,依依不舍地,仿佛总贴在一起也不够似的。那晚月色清亮,空气中无一丝风,但衣服裹在身上,却既不寒冷也不炎热,温度是那么地合适妥帖。

“难得你陪我聊了一分钟天,我只好买了。”阿诚掏出钱夹来,“买一束花,还有附带服务。”

小姑娘嘻嘻地笑着,脸上不知怎地渗出一点红晕。

阿诚在家门口遇见了汪曼春,紫罗兰色的灯芯绒洋裙下摆,在晚风中荷叶似的轻轻拂动,她正百无聊赖地伸出皮鞋去踢门口的石子。

“啊呀!是阿诚呀,你好!”面对着明楼的弟弟们,向来骄矜高傲的汪曼春总是格外友善,但连阿诚也不得不承认,她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女婴般任性烂漫的姿态,是别人学不来的。她将两条雪白的手臂背在身后,倾身去闻了闻那捧雪白的茉莉:“真的好香啊。”

“曼春姐,告诉你个秘密,这其实是我大哥要我买来送你的。”阿诚的眼睛滴溜溜一转,将那捧茉莉递给汪曼春,“这束花很配您今天这身裙子。”

“阿诚,谢谢你,谢谢你大哥!”汪曼春一点都不扭捏,大大方方接过来了,提到明楼,却羞得满面通红,好像特别不好意思说出这个名字似的。她的眼中泛起一层水,黑色的睫毛蝴蝶似的扑扇,纤细的指间抚着娇柔的花瓣。

阿诚朝院内一望,明楼正穿过花丛和草坪向大门走来。他笑着说:“大哥,曼春姐可喜欢你送的了。”

明楼朝汪曼春那边看了看,顿时明白了,他伸手轻轻一刮汪曼春的鼻尖:“下次要送什么呢?”

汪曼春见有阿诚在,更是羞涩不已,连忙用手里的茉莉将脸挡起来:“师哥你真讨厌……”

“回家做功课吧。”明楼对着阿诚说。

汪曼春挽住明楼的手臂,小小的身躯被他完全掩住了,她对着阿诚摆摆手:“阿诚,下次请你喝咖啡。”

带着茉莉的香风飘走了。

 

 

“先生,好久不见你了。”

小姑娘的花篮里这回是玉兰花,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阿诚一眼,小先生站在原地,一动也不动,眼神有些怔怔的迷茫,几天没睡过觉似的。

她把篮子展示给阿诚,说:“您瞧,我奶奶还编了花环和手镯,要不要买一副?”

阿诚被惊醒似的,颤颤巍巍拈起一支花,又放回去。

“不买了,摆在花瓶里,迟早要枯掉。”

“这手镯是干花呢,小心保存,枯不掉的。”小姑娘拿起一只在阿诚细韧的漂亮手腕边比了比,“喏,您买嘛……和女朋友闹矛盾,你总得哄哄她呀。”

一踏进房门,就感觉气氛不对头。屋内一片冷冰冰的,明台哭丧着一张脸,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。

“大哥……大哥已经走了?”

明台没说话,阿香端着一盘水果过来了,脸上愁云惨雾:“大少爷动身去码头了。”

明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:“大哥怕我们难过,特意趁咱们还没下课时离开的。”

阿诚抬起手,玉兰手环已经被他攥得烂掉了,破碎的花瓣和汁液粘在手心里。他回到自己的房间,明楼留下一封信在他的书桌上,阿诚展开信纸,没看清上边的字,温热的泪滴下来。

 

 

“小姑娘,来一捧玫瑰花吧。”

“先生,最近难得见到你。”

阿诚将花接过来,又递回给小姑娘:“送给你。”

“送我做什么?”

“你说的,玫瑰要送给女孩子呀。”

咚咚咚,小姑娘的心怦怦跳着。

“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。”阿诚抬头望望天空,西面的天际一片暗紫色,血一样的太阳落下去,“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的花,我请你到月圃朗茶楼喝茶。”

“您在拿我寻开心呀?”

“哪里。是这样的,今天你剩下的花,我都包了,好嘛?”

“先生……”

带着玫瑰的香风,柔柔地吹到面上来。恍然间又看到汪曼春的裙角,在那个雨夜里,汪曼春也只穿了那一件裙子跪在明家院外的地面上。

阿诚冒着倾盆的大雨冲出去,擎着一把伞在汪曼春头上:“曼春姐,快回去吧!你会生病的!”

“我不回去。”汪曼春跪直了身子,雨水在她身上汇聚成流,仿如一尊喷泉中央的大理石雕像,她揉了揉发酸发痛的膝盖,轻飘飘地说,“我的心已经被你大哥带走了,明镜她要不回来的。”

一周后,阿诚踏上赴法的轮渡。临走前,他最后为客厅花瓶里那些玫瑰添了一次水。

 

 

“这次处死的人名单中,竟然包括一个十四岁的卖花姑娘!”

“啪”阿诚手里的咖啡杯打翻在地板上。

明楼转过身来,飞快朝他看了一眼,便挂断了电话。

“有没有烫到?”书房里里就剩他们两个,明楼连忙捧起阿诚的手。

阿诚摇摇头:“大哥,对不起,是我走神了。”他转身要出去叫阿香收拾一下地面。

他一面走一面出神:究竟是不是她呢?一定不是,她现在一定早已成年了,不晓得有没有躲过那几次轰炸?又或许是逃难到了乡下,可乡下的日子好过吗?他几次经过那条街,早已找不到卖花姑娘了。

阿诚端了一杯新咖啡回到书房,明楼疲倦地靠在椅子上,他对阿诚说:“汪曼春下令处决了所有嫌疑人。”

阿诚不响,将地面上的碎片都扫到一处。

“她完全变了。”

“大哥,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很多,就连上海都沦陷了。”

两人都没有讲话。更深露重的夜晚,似乎是大姐在放唱片,一曲不知名的扬州小调:青春丛,谁人害,变成落叶相思栽,啊,追想郎君情爱,献笑容,暗悲哀,期待阳春花再开……

 

 

 

大哥和阿诚的青春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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