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t’s just a burning memory.

【凌赵】绿洲(三十八)

在台北的日子,梦一样地过去了。回家的最后几日,我和几个同学去看了周杰伦的演唱会,从体育场出来后去吃了一顿猪扒饭,又去tea tank饮一杯奶茶。夜色温柔,我们挤坐在店门口的廊檐下,凝视着晚上的大街,灯火流转,人如潮泪。这片土地如此美丽动人,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份美时,却因为无人可以一起欣赏而倍感孤独。

我知道,我又开始思念起凌远来了。

如果他真的为了名利而再次娶妻生子,那么我大可以放心地憎恨他。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我和几个同学坐在长椅上,其他人都在兴奋谈论着春节的安排,而我却低下头,翻看起了自己的手机相册。在我的相簿里,数不清有多少张凌远或者和凌远有关的照片。我最爱看他穿起白大褂,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,那种自信的挺拔,是我职业的理想目标。还想起在一院里,我们在电梯里擦肩而过,金属门合上的一瞬间,他对我做唇语:我爱你。

“赵启平!”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,我顺着声音来源,抬起了头。

我的同学举着一台奥林巴斯,将我的样子拍了下来。闪光灯在我眼前炸裂开来,我呆呆地望向镜头,想到凌远也曾经用这么一台相机拍过我。那一刻,我是多么幸福啊。

回程前,我收到了那位同学的相片,他拍的还是蛮不错,虽然当时我走神了,但他捕捉到的状态却显得我很放松。这是我在台北的最后一夜。

 

爸妈来机场接我,欢天喜地地载我去吃上海菜 。我坐在副驾驶,眼皮越来越沉,我妈问我:“在台湾感觉怎么样?”“挺好的,妈。”“啊,台大也很厉害,以后要是留学也可以申那边的学校。其实较之香港,我更喜欢台湾,更有底蕴。”“陈教授,孩子好不容易放假,就别跟他谈升学的问题了。”“噢,对不住,平平,是妈妈的错。”我闭上了眼睛,打起瞌睡来,反倒显得我爸妈格外兴奋。他们两个见我睡着,都不约而同压低声音。我妈悄悄对我爸说:“感觉平平去做了半年交换,似乎长大了似的……”

回到上海,凌远的讯息又包围了我,无孔不入。我总要听到或者见到他,跟学业有关,即使抛掉学业,回到家里还有我老爸。还偶尔能在电视新闻里见到他,太引人注目了,普通人被电视台的镜头一照,瑕疵毕露,自动降格。但我能在人群中一眼望到他,他的样貌美不胜收。我尽量少跟着我爸去一院蹭饭,今年又是一年新春佳节,一院职工文艺汇演,集体聚餐,我都没有参加。我爸妈还有些奇怪,他们说我有一阵子很热衷参与这些,今年是怎么了?我说没怎么,只是今年太累了,想在家安安静静地休息。

实际上我也在考虑我未来该何去何从。按照原本的计划,以我的成绩,我可以顺利进入一院工作,那时我还野心勃勃地定制了五年计划,希望自己三十五岁就可以在业内闯出一定名头。多年的医学院生涯,让我着实有些疲倦了,我不想让自己被长期地束缚在校园生活里,我渴望参与到切实的实践中去。但同时,也有老师建议我申请出国深造,走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。

我没有过分远大的理想,我妈跟我讲过一句话,我深以为然:只要做好手头的事就足够了。我需要好好践行。

 

我回到上海,家里人都很高兴,又正好赶上暑假,因此我爸妈决定在家里大摆宴席,好好庆祝一番。按往常惯例,我们都是要回趟天津去的,但实不相瞒,奶奶这几年的文娱生活也丰富起来了,她与几个老姐妹相约到三亚度假。我们一直很担心她沉浸在爷爷去世的悲痛中走不出来,如今奶奶提出要外出旅游,自然是大家很高兴看到的事。我爸妈决定齐下厨,把以往常在我家开“俱乐部”那帮朋友全都喊过来。

在我们家,南北差异明显,出现地域融合,久而久之,特色愈发模糊。我妈做菜是典型上海风格,浓油赤酱,不爱搁味精,靠糖吊鲜。请客吃饭,烧几样拿手本帮菜,葱烤鲫鱼、油爆虾、糖醋排骨,很有火候了。当初就连我奶奶那样嘴叼的婆婆,都赞不绝口,“真够可以的”“倍儿鲜”。我爸呢,最爱的一手就是“勾芡”,汤汁里头放把淀粉,汤汁浓浓地淋在菜里。他还特别钟爱油炸、煎一类的手法,因此在过节、请客时,不大爱做饭的老爸也露两手。天津靠海,他对海鲜有感情。从海鲜市场挑个儿最大的海蟹蒸着,从冰箱里取出几盒带鱼裹上面粉炸着,最后再端条气吞山河的罗非鱼汤上桌。

一年到头忙忙碌碌,还得为了联络感情在饭桌上继续交际,中国人缺不得这种仪式感。凌远,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。那天早上他到的蛮早,手里提了几样规格不小的串门儿大礼,还主动走到厨房帮着一起下厨。我一觉睡到九点多钟,刚睡眼惺忪地下楼,猝不及防地和凌远狭路相逢。印象中这是自分手后第一次相见,我们两个都不由自主地呆住了,我站在楼梯上,高高地俯视着他。直到我爸打破了这份沉默,笑着跟我说:“平平,快问凌叔叔好呀。走了大半年,连他都不认识了?”

“凌叔叔好。”我朝他点点头。

他朝我一笑,我不明白那种眼神是什么,又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,但我已不会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地往进跳了。

大人们围一桌吃饭,象征性地关心我几句,就开始谈他们的事了。我偷偷地饮起了红酒,正自斟自饮,突然听到对面的三牛在打趣我:“哎,小赵去了趟台北,好像晒黑了不少。”李睿在旁边附和:“男孩子嘛,黑了显得健康。”我妈乐呵呵地:“也显精神。”我把杯里的红酒喝空了,他们的脸我略过去,去看凌远,他若无其事地在剥虾,文雅地送进嘴里。他握筷子的姿势很别扭,因为总是夹不牢东西,所以总是慢悠悠地和食物默默搏斗,故而显得很斯文似的,我每次看了都觉得很好笑。讨厌他那样子,事不关己一般。

我喝得有点微醺,早早离席,没人注意到我,飘回楼上房间。楼下吵吵闹闹,估摸着一会儿又要打牌,牌局不知道要转到多少圈,到了晚饭时间,又会一起下馆子?我仰卧在卧室的椅子上,想起小时候的周末也是这样的情形,真正的昨日重现。那时候我对凌远是全然仰慕,模模糊糊迷恋一场,二十来岁的凌远还有些羞涩,讲话时慢慢的,声调却很强硬,应该还有几分自负呢。现在他也不年轻了,三十多岁,盛年不重来,再过几年,又有新变化,到时候都将何去何从?

房门没有关,我正自胡思乱想,忽然有个人无声地走进来,门咔嗒一声地被掩住了。我面对着阳台,夏日的午后,天空碧蓝如洗,热风卷着薄纱窗帘飞进来,不用扭头,我也知道是谁。我把手里的书合上,随手往床那边一丢,说: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
凌远没答话,自顾自在我的书架前来回地走,他原来对我说过:我到你家里拜访,去你的宿舍,都会看看你的书架上有什么。赵启平,你很复杂,那样才能更好地了解你。那时,我恨不得把我看过的所有书都一本一本展示给他看,统统在他面前摊开来。我对他说:“有什么事?”

“我们两个一直没能好好谈谈。”

“是啊,毕竟你当时叫我滚出去。”

“……”他朝门口望了一眼,“我后来想过给你发消息,或者直接打电话,因为我想我们还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。”

“哪种地步?”我说,“我只是感到累了,和你在一起,我变得奇怪了。我受够了为了你变得卑微、过度奉献、毫无怨言。我害怕你对我的温柔回应不过是出于对激情和新鲜的渴望,无论这样的行为由谁做出你都做出一样的反应。我并非不可代替。还有什么想听的?你瞧,我已经把自己和盘托出了?可你呢,你每次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,我真怀疑你没有那个能力——”

他皱着眉望向我。

“——爱别人的能力。”

他听不听得进去无所谓,我已经开始怀疑他从来把这些话当成没有意义的牢骚和愚昧的感性。

我一蹬地板,转椅又载我朝向阳台,我拿起被我扔在床上的那本《叛逆的魂灵》。

“赵启平,”静默了半晌,他突然对我说,“无论过去我做过什么伤害到你的事情,请你听我这句话:我很爱你。从前是这样,现在,今后也会是。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一个享乐的玩伴,而是将你视为我生命中出现的精灵看待。我也不会为了所谓的理想和大局而和什么人结婚,因为那是一种无耻的背叛。”

“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。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,因为那是我这么久以来的全部真情实感。”

门锁又是一声咔嗒,他走掉了。我望着外边天高地远,感到一切都空空的。我出门,走进卫生间,楼下还是闹哄哄的一团,我把水龙头打开,扶住洗手台。说不清是因为喝上了头还是方才的对话,晕晕乎乎的,眼泪淌下来。从来没有一份爱让我这样痛苦不堪。

我打定主意让我们两个都暂且冷却一段时间。

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,却突然看到我妈正站在楼梯的扶手边。“到底怎么了?平平?”她这么问我。我感到心惊肉跳,地板下的不安即将破土而出,我笑笑:“我刚刚有点喝上头。”立即抬步往房间走,“到底”这个词我第一次听到我妈对我用,我没法忽略她的眼神,带着惊疑,甚至还有语重心长的哀伤。

第二天我就匆匆忙忙回了学校,即使是暑期,也有值得我投入到实验室中的事。我的导师见我这样勤奋,还特意表扬了我,夸奖我说即使去了台北交换也没落下学术,这头要是能顺利发了文章,开学的实习平稳结束,要想再往高处走就容易多了。我听了以后心里美滋滋的,“平稳“这个词很给我鼓励,所以料想实习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。但我没想到的是,这原本以为“平稳”的实习期,竟直接将我拖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之中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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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章开始新篇章,《绿洲》要正式进入后半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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