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t’s just a burning memory.

【方远x赵启平】当我坠落(8)

明明是三伏天,赵启平还是得了感冒。下了手术以后精神松懈下来,头脑发昏,胃里一阵阵犯恶心,走起路来轻飘飘的。他觉得不太舒服,在更衣室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。是胃肠型感冒,他给自己下诊断,昨天和同事去吃了烧鹅,干炒牛河,被腻到了。

想起在医学院读书时老师的教诲,穿上白大褂,就要对病人负责,不喝酒,不暴饮暴食,规律作息,保持运动,确保自身因素对手术的影响降到最低。然而实际上他们这些人都好走极端,一边是一有空,什么都吃,好像弥补一样,另一边是干脆对食物脱敏,每顿饭都草草应付。长期下来,大多数人都多少有点胃病。

赵启平之前自认年富力强,即使免不了三餐紊乱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

下午他要到河西大学城去一趟,他母亲在岳麓书院办讲座,他直接到那儿去等她。令他惊讶的是这地方竟然保存得这么完好,青砖黛瓦,绿竹猗猗,廊前的池塘里游着一簇簇锦鲤。一个潮湿的阴天,和这一切衬得相得益彰,一个属于宋代的下午。

讲座海报就在讲堂门口立着,那上边有他母亲的名字。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志愿者见赵启平在附近徘徊,以为他想进来,盯着他看,赵启平便去了门廊上等。没过一会儿讲座散了,人群涌出来,宋代的下午变成旅游景点,很久之后才轮到他母亲,和左右寒暄着。

“陈教授,慢走啊!”

他母亲微笑着摆摆手,款款朝赵启平走来。

“陈教授不多留一会儿答疑解惑了?”

“新大的人晚上要请客招待我们,我跟他们说儿子还在等我,赶紧脱身。”

“妈应该吃不惯湘菜吧。”赵启平笑着说,“我提前考察过了,这一带最清淡的餐厅是一家火锅店。”

“火锅也不错,好久没吃了。”

赵启平长得像妈妈,一样的小脸盘,一样的瘦削身材。他知道向来挑剔并且讲究完美的母亲对人的外表也很在意,包括自己的孩子。今天因为感冒,他的脸色略显憔悴,但还是中午抽空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,打起精神来,又是那个漂漂亮亮的赵启平。

和母亲相伴着穿过走廊,去往包间的时候,他透过两旁的落地窗偷偷打量了自己两眼,无可避免地看到走在前方的母亲,或许在外人看来,他们是极其相称的一对模范母子。

甚至平常在医院上班,他也力求尽善至美,院里不少同事都相当不修边幅,只要着装舒适得体就算了。他有时会在心里点评他人的外表,进而又自责于自己的刻薄。实际上他会羡慕可以全然不在乎自己外表的放松状态,那意味着对他人的评断说不。现在他早已长大成人,没了父母在身边,一个新的自我却悄然形成,时刻对他进行着毫不留情的鞭挞。

“星雅给你准备的住处还住得习惯吗?我看你给我发的照片,感觉条件还不错。”

“我很喜欢那个地段。”赵启平说,“本来以为会给我分老小区的家属楼,现在住的地方虽然离单位远了点,可步行到地铁站也就五分钟的距离。”

“我一直想问问你救人的事情,那个法官——”

“方法官,星城区法院的立案庭庭长,他人很不错,我们现在成了朋友。”

“你向来去了哪里都能和人打成一片,跟谁都能交朋友。”他母亲笑道,“缘分难得,既然成了朋友,以后回了海市,也要常联系。”

“我知道,妈。”

“人还是得多依靠朋友。我在华盛顿的时候认识了交大的一个教授,她女儿今年博士毕业,也回了海市工作,我看了看照片,很有气质,你们两个应该认识一下。”

“但我现在又不在海市,一时半刻还回不去,就不好耽误人家了吧。“

“我把她微信推给你。”母亲说,“先聊着看一看,觉得聊得来,等你过年放假回海市,就见一见。”

“先吃饭吧,这个涮牛肉不错。”

“你和小曲……真的再也没联系了?”微微的犹豫,他母亲试探着问。

“没了。”

“你别嫌我烦,我也从来没有催你的意思,感情这种事要顺其自然,急匆匆地就进入婚姻没好处。”火锅蒸腾起的热气间,他母亲笑得有几分惆怅,“当年我大学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和你爸结了婚,但又不想耽误学业,刚生下你后没多久就直接去了英国,只好把你交给外公外婆带。现在想想,反而把自己搞得很被动,还没能多陪陪你,幸好那时比较年轻。”

“婚姻学业两不耽误,况且我也没长歪。”赵启平轻松地说。

“是啊,你从小省心。”

饭后赵启平送他母亲回酒店,帮忙理行李。她只在榕州待一个周末,明天就得走,一回去就打开电脑回邮件,一面说:“幸好今晚是跟你吃饭,要是参加了院方那帮人的应酬,指不定几点才能结束。”

“榕州人都好客。”

“我怕我会喝酒,唉,越年纪大越经不住劝。”

“妈已经够自律了,刚才只吃了那么一点。”

“因为不比你们年轻人,代谢快,我最近飞来飞去,反而变胖了。”他母亲寻找着花镜,“平平,帮我拿一下手机,好像搁在鞋柜上了。”

赵启平转身去了玄关,果然发现了手机,伸手拿起的时候屏幕正好亮起来,消息来自一位律师,瞬间警铃大作,母亲找律师做什么?

一旦起了疑,就要立刻找机会印证。母亲的电脑上也登陆了微信,以收拾为名,赵启平在她身后来回晃悠,顺势瞟到了聊天界面,看到“结婚证”“冷静期”“你先生”等几个词以后,他忽然明白了。

其实在刚才看到律师消息的时候就隐约有了猜测,他母亲,比较文学教授,平时工作几乎不和法律问题打交道,除了这件事。

一瞬间身体就开始变冷,脚下的地板陷进去了。赵启平蹲在行李箱旁边,慢慢把几件衣服码进去,说:“您近期没有出差了吧?回了海市,也可以多陪陪爸。”

明显停了停,“你爸可不用我陪。”

“刚才吃饭,您都没提爸。以前是他在外面的时间多,现在反过来了。”

“他老了,总跑工程,身体容易吃不消。”

“所以得有人多关心他。”

“平平。”电脑放在梳妆台上,他母亲抬起头望向镜子里,“我跟你爸正在协议离婚。”

赵启平停下手上的动作,默然了片刻,“这样很好,我知道早就有这么一天。”

他母亲却愣住了,有些震动,但还是继续说下去:“之前不是没想过,但总觉得没必要再折腾,事到如今,也不想勉强了。你是个聪明的孩子,应该多少知道我和你爸的事。最开始是我在英国念书,后来我好容易毕业回来了,他又经常去外地出差,一连好几个月不回家。夫妻间聚少离多,总会出现问题的。不全是你爸的错,变成这样,我也有责任。”

“我已经大了,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,不用顾及我。”赵启平说,深呼出一口气,发现说这些话也得需要勇气,“但你们得保重好自己的身体,别弄得不开心。”

榕州的夏夜照例是又热又潮,从酒店出来,温热的晚风挟裹在身上,闷得人寸步难行。赵启平环顾着陌生的街道,忽然觉得很厌倦,这儿不是他的家,哪儿都不是,海市很快就没有他原来的去处了。

本来想找个地方喝点酒,但明天要上班,今晚不能太过放纵,容易起不来。他拿出手机,翻了好半天,最终在方远那一栏徘徊良久。人在意志软弱时未免太容易犯错,主动寻求同情和关爱也向来不是他的作风。在方远面前他摆出游刃有余的姿态,同时告诉自己所一切动机都是基于玩乐。但管他的,随他们怎么想,一直以来是谁在苛责他?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?从来没人说难过的时候就要独自承受,并伪装以坚强独立的姿态。结束了,一家人都陷入了自顾不暇,而他显然不是那个情况最糟糕的。

他坐在花坛边上,前方有辆车停下了,一双长腿迈下来,方远微眯着眼朝他这边张望,快步上前,问他:“你还好吧?刚才接到电话,吓了我一跳。”

他拉住赵启平的胳膊,赵启平没立刻站起来,缓了半天,腿坐麻了,仰起脸,对他笑笑,“不好意思啊,这么晚了把你喊过来。”

“你在电话里说感冒,胃疼,我当然得过来了。”

一阵江风拂面,带来些微凉,赵启平伸了个懒腰,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,眼神无波无澜,“是啊,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,你是我最熟的朋友。”

方远见赵启平面色不太对劲,决定不多问,只是扶住他,“难受得厉不厉害?”

赵启平哼了一声,听不出什么意思。

“来,我送你回家。”

“我不想回去。”

“你想去哪儿?”

“在这附近找个酒店。”话还没说完,赵启平捂住嘴,猛烈地弯下腰,用力咳嗽了几声,什么都没吐出来。

而方远一直站在他身边,甚至没有后退。他不怕我吐到他的鞋上?赵启平想。

“就住君悦吧。”他指了指身后,他需要一间足够舒服而又足以不让他想起任何事的房间。

“真奢侈。”方远道。

“只住一晚,放心吧我有钱。”

终于能倒在床上,这一天过于漫长,赵启平舒了口气,在柔软的床褥中间把自己蜷缩起来。

方远立在落地窗前望着夜里的湘江水,有点犹豫该不该走。

“你别走了,在这儿睡吧。”赵启平像是听见他心声一样,接着又问:“莉莉呢?”

“我打电话叫保姆来了,明天她送她去上学。”

“唔。”赵启平又重新合上眼睛,实在太累了。

方远在屋里背着手,慢慢地踱来踱去,脚步擦在地毯上发出声音,他便在扶手椅上坐下。

“我一直想问一件事,”赵启平说,“那天你昏迷的时候,嘴里不停念叨'别打电话,小乐姐,接孩子,骑车'——小乐姐,是你过世的太太?”

“周亦安太慌了,他以为你真的在拦着他打120。”

“你听到了。”方远顿了顿,伸手扶了扶眼镜,“是的。莉莉三岁的时候,我们要上班,把她放在幼儿园,李小乐,我太太,每天负责接她,骑一辆脚踏车,有一天我打电话给她,她接了,然后过来一辆大车。”

“我都不记得我说了那些。”他又说。

“你当时抓着我的手,我想要引导你说话,至少撑到救护车来,所以我问'别给谁打电话?''她怎么了?'所幸你挺过去了。”

“大概是因为拼命想着孩子。”

“很疼吧。”

“特别冷。”

“我也冷。”空调开太低了,赵启平动了动,深深埋进被子里。

“那就睡吧。”方远来到床头柜,朝他俯下身,将灯都关了,“我在这儿待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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